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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青春,一种关注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剧照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海报

  在三月初落幕的第70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上,一部从剧情到阵容都不算“惊艳”的作品脱颖而出,荣膺评审团大奖银熊奖,这也是其导演伊丽莎·希特曼(Eliza Hittman)继获得2017年洛迦诺国际电影节提名后,凭借一向专注的青春题材电影,再度进入国际A类电影节并获奖。这部由四个程度副词并列堆砌成电影名的《从不,很少,有时,总是》一时间很难让人记住,亦有摆弄文字之嫌,观影后却又不得不承认,直白有力即如此。直白,是因为这四个词是全片中女主重复率最高的词语组合序列。有力,是因为每选择使用一个词就是一种程度,而每一种程度之后,都会让人对位她人生的转折点。

  生活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某小镇的17岁少女奥秋·卡拉翰个性独立,在多日身体不适后独自去诊所检查,被告知已怀孕。在服药、敲打腹部等尝试自行流产的行径未果后,瞒着家人在表妹斯凯蕾的陪同下,前往纽约的“美国亲子关系规划联盟”(Planned Parenthood Federation of America)进行手术。影片记叙了两位少女这场充满未知的州际旅程。

  奥秋的两首歌

  电影开篇,学生晚会上,奥秋背着吉他面无表情地唱道:“他逼我做不想做的事情……但却总因为我爱慕他而放弃,我无法不听他的话。”固定在她脸上的特写镜头,传递出这个青春期少女对爱情懵懂而又迷乱的感受,正如她歌中唱到的那样,既痛苦抗拒,却又无法挣脱,这也为之后她一点点展开的人生际遇埋下了伏笔。

  影片尾声,奥秋和表妹与路上结识的男孩在KTV唱歌,此时奥秋已经完成手术前的准备工作,第二天将要卸下心里的大石。她唱道:“你的心或在今夜破碎,但明天晨光和煦。”比起开篇时的迷惘和无助,奥秋与表妹在二人哀伤难捱的旅途即将结束时,感受到了一种此前人生里从未有过的全新希望。这种希望来自于和表妹一路相依跨越人生泥泞的温暖,更来自于坦然接纳自己人生际遇后做出艰难决定的释然。

  四个程度副词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这四个词乍看上去充满了文艺气质的魅惑,但对奥秋来说却是揭开她身世的索引,也是将一个从始至终都很少表露出情感波动的少女彻底击溃的武器。影片中的奥秋即便第一次得知自己怀孕时,也能故作镇定,强忍难过。甚至在不进行麻醉的情况下,用曲别针自行穿过鼻翼打鼻洞时也未落一滴泪。可是当手术前接受工作人员的例行问话时,对于对方发问所给出的四个选项“从不,很少,有时,总是”,当自己的答案从“从不”一点点变成“总是”时,那个在学校、家庭、打工的超市面对任何羞辱都不曾有过反应的冷酷女孩再也无法继续坚硬如刚,从犹豫沉默到泪流满面,最后她紧紧握住了社工的手。对应这些选项的是“你被强制过吗”“你被施加过暴力吗”等一系列私密的关于性史、受害史的人身安全问题。电影没有安排奥秋的情绪从此处溃堤后一泻千里,也没有再继续展开,去具象奥秋背后这个施暴男的存在,没有复现我们经验中的“惨剧”。通过区区几问几答,奥秋身后所经历的一切不堪,都可容易地被观众对位关联起来,而“施暴者是谁?为什么施暴?”似乎都不再是需要关注的重点,它提醒我们,不是只有一个奥秋,也并不只存在一个施暴者。这些选择题是每一个走进这家救助联盟的女性都会被问到的,而在她们当中也许不只有奥秋一个人会选择“总是”。这是全篇的高潮点,也是编剧(兼导演)最成功的叙事之道。

  对立的男性

  尽管电影中并未出现“孩子的父亲”,这个很容易让人产生愤恨的施暴者,但是细数片中有意出现的男性角色,似乎都无一例外地作为了奥秋,乃至整个女性群体的对立面。

  与奥秋同龄的男同学会通过污秽言辞或动作羞辱她;生活中如巨婴需要妻子照料的奥秋父亲,在家中也是语言暴力使用专家,对妻女都无任何关爱和尊重可言;奥秋和表妹打工的超市里,结账的中年男顾客是搭讪表妹的油腻男;超市经理是每天收工结账时会趁机揩油的猥琐男;纽约的夜班地铁上出现了衣冠楚楚的暴露狂男乘客;奥秋和表妹在大巴车上偶遇的同龄男孩看起来阳光又热心,可在最后答应给她们借钱时,也不忘趁机占了占漂亮表妹的便宜。尽管这些男性形象在现实生活中都不难找到对位,但是一网打尽般地悉数出现在奥秋固定的生活圈和机动的旅程中,未免有刻意之嫌。很难说这究竟是主人公奥秋眼中的男性世界,还是希特曼作为女性导演眼中的男性世界,不过好在以上这些男性更多只是固化式的符号存在,并未直接参与和影响叙事本身,否则在青春题材电影里一旦过度嫁接上女性主义,便很难不让人挑理。

  温暖的瞬间

  表妹斯凯蕾和善漂亮,在得知奥秋要赴纽约的决定后,不惜冒着危险,从超市打工当日的交账中偷藏钱财予以支援。而在这次跨州旅程中,她也一路甘当拖行李箱的苦力、为术前的奥秋变魔术逗她放松的小可爱。即便如此,在囊中羞涩饿着肚子、夜宿车站、置身陌生大都市充满各种潜在危险的巨大心理压力下,两位昔日心有灵犀的亲密姐妹也不免发生了口舌之争,甩开对方,愤愤离去。但彼此都没有走远。奥秋在车站卫生间找到落荒中还不忘臭美正在化妆的斯凯蕾,相视无语,也没有多一句台词,斯凯蕾捧过奥秋的嘴唇,认真地给她涂上唇彩。二人和好如初,那一涂一抹的瞬间,是爱美的青春期少女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弥合方式。

  为了凑够回家的路费,斯凯蕾勉强和路上结识的男孩外出取钱久久未归,奥秋走上街头,最终在站台上看到正在被强吻,却因为要借到钱而不反抗的斯凯蕾,默默地伸出小手指,绕过斯凯蕾身靠的环形柱,紧紧勾起她的手指,予以她“我在这里陪伴你”的安全许诺。再亲密的闺友之间也不免发生嫌隙。彼时再厌恶,也会在此时化成相互依存的温暖瞬间。这些散点闲笔给略感寒凉的故事以恰到好处的温热,而这也是残酷青春物语中最难忘的瞬间。

  如多数女性导演一样,希特曼也天然具有细腻的情感触角,但难能可贵在于其敏感之上的冷峻和节制,这使得影片在情绪表达上哀而不伤,绝望中亦能呵出希望之花,比起单一的混沌、挣扎、失望和荒芜,这更符合青春的本质——于暗夜的沼泽中挣脱,偶尔也能抬头看见和煦晨光。镜像语言的处理上,也并没有过多的雕琢和装饰,个别地方甚至有些“漫不经心”,营造出了半纪录片的真实感,也更符合青春题材电影应有的天然和粗糙。剧中所讲的故事,也许我们身边每天都在发生;青春中不期而遇的下沉也无分国度和性别,比比皆是——这次第,有一种冷峻且温热的关注,它叫《从不,很少,有时,总是》。大禹

[ 责编:张晓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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